口香糖人生 『年輕人,你運氣真好啊!你是第一萬個光顧我的店的客人唷~』 那天下午放學,我在西門町遇見了那個阿伯。 他穿得很乾淨,穿得很正式,卻在賣口香糖… 『為了慶祝你成為我第一萬個客人,我原價賣你五十元一條青箭口香糖。』 阿伯比了一個五對著我,我傻了一下才說: 『五十?那不是比較貴嗎?』 這時候阿伯好像事不關緊的笑著說: 『傻的哩,孩子!五十可是我這裡的原價唷~』 我摸著下巴想了一下,才冷冷的說: 『還有…不是慶祝嗎?怎麼還會原價賣我?』 原本我以為這句話可以讓口香糖阿伯愣住,沒想到阿伯馬上說: 『我一般時候都高賣一百塊的哩!』 當下我心裡OS:『天啊!真是敗給你了』 這就是我遇到的口香糖阿伯,他在西門町的故事從他第一萬個客人開始講起。 雖然… 『賣得出去才有鬼的哩!』 我始終沒買他的口香糖。 『口香糖阿伯,你怎麼在西門町賣口香糖啊?』 我跟阿伯在電影街的7-11門口前大搖大擺的吃著冰棒,完全不在乎路人和店員的眼光。 『那不然要去哪裡賣?你告訴我哪裡賣比較賺錢,我馬上去那裏賣口香糖。』 雖然我的意思是想問他為什麼出來賣口香糖,可是被這個死要錢的阿伯這麼一說,我什麼都不想問了。 『年輕人,你哪一所學校啊?』 阿伯突然這麼問我,我用手指著書包上兩個大大的字說: 『這個學校的…』 阿伯看了幾眼後,可憐兮兮的對著的我說: 『我不識字啊~』 突然我一點都不可憐這個老人家,馬上對他說: 『那就當我是建國中學的吧!』 這時候阿伯馬上驚訝得跳了起來。 『建國中學的啊!我女兒以前是讀北一女的哩!』 我輕輕的笑了一聲,我知道口香糖阿伯一定是在騙我。 『她啊…還是台大的學生唷~』 阿伯突然得意的。 『是喔!』 我假裝配合著的附和阿伯,其實對學位與學歷一點都不在乎。 『所以我才要穿的體面一點,不然被認出來,她會被嘲笑的。』 他整理整理自己的儀容,用著正經的眼神看著我看不到的遠方,然後問著我: 『我頭髮有沒有翹起來?』 『假如我是建中就好了…』 回家的路上我一個人對著自己自言自語的說著: 『假如我是北一女就好了…啊…不對,是附中,是附中就好了…』 表面笑著笑著,其實心裡頭一直感到陣陣的刺痛。 為什麼總是要用成績來分級人們? 『年輕人,要不要買口香糖啊?』 隔天放學路上,口香糖阿伯又問著我,顯然是忘記了昨天跟他一起吃冰的我。 『不了,謝謝。』 我冷淡的離去,沒想到阿伯卻從我身後對我說: 『你還是可以用原價買我的口香糖啊!只要五十元唷~』 我回過頭,轉過身,淺淺的笑了。 口香糖阿伯的幽默,始終能讓我記憶猶新。 『年輕人,你知道嗎?我四十歲那年,開始在西門町賣口香糖。轉眼已經二、三十年囉~』 阿伯看著手上很難賣出去的口香糖,慚愧的說著。 『喔…幹嘛突然說這個?』 我對阿伯突然說起故事給嚇到。 『西門町在我這老眼皮底下變動了數十年啊…看著街上越來越漂亮也越來越看不懂的廣告招牌,我這個老人家開始懷疑現在的社會變成什麼樣子了?』 我看著開始認著的阿伯,開玩笑的說著: 『還是老樣子啊~』 『不…不是了…年輕人冷酷的剩下外表虛偽的微笑以級看不順眼的社會心態。可是有問題的其實卻是我,就連我賣的口香糖上面寫的是什麼文字我都已經看不懂了。』 『……』 我開始靜靜的當個頃聽者,頃聽阿伯的心聲。 『剛出來賣口香糖的那幾年,我常常遇到地方的小混混。』 口香糖阿伯看著我說著: 『我的運氣很好,每當小混混準備動手打我的時候,總是會有路人幫我叫警察來制止。我的運氣一直很好很好…所以我都沒有被年輕人欺負過。』 阿伯笑嘻嘻的說,好像昨天才發生的樣子。 『這個社會還是有很多好心人啊,阿伯…』 我微笑應對。 『哈哈,是啊…好心人,這讓我想到我遇見那個小天使的那一天。』 阿伯摸著自己的右手掌說著,突然我好像從阿伯的眼神中感覺到了一陣哀傷。 『小天使?』 我傻傻的問著。 『嗯…那天,她穿著學校的綠色制服問著我:口香糖怎麼賣?我到現在還覺得好像前幾秒才發生的哩!』 『我被小天使的美麗給嚇著了,差點說不出話來。哈哈哈…』 『她從我這邊買了一包青箭以後,就笑著跟我說掰掰了。我當時以為我不會再見到這個可愛的小天使了,可是隔天、後天、大後天,就算不是上課天,那位小天使還是會來我這裡買一條青箭口香糖。』 『喔~哈哈…』 我笑了一聲,呆呆的以為這個就是愛情。 『可是…有一天晚上,原本應該穿著制服的她,卻穿著便服來找我。衣衫不整的她,讓我差點認不出來,在加上她哭紅的雙眼,我認出她的時候,整顆心都差點碎了。』 阿伯手抱胸,感覺好像想抓住什麼,我卻跳了起來大叫說: 『什麼?她被強暴了嗎?』 這時候口香糖阿伯馬上用力的打我的頭說: 『強你媽啦!她是來跟我說…』 阿伯突然停了下來,我以為阿伯又要跳起來打我。 『我的人生就像是我手上賣不出去的口香糖一樣…』 阿伯冷冷的看著自己手上的口香糖說,這讓我好像突然瞭解到了什麼。 『越嚼越沒勁、越吃越沒味?』 我打從心裡的說著,阿伯一副都被我嚇到的樣子,連我自己都被自己嚇到。 『我的人生越走下去,就越自甘墮落、越沒有信心、越感到害怕。』 『那天我看到那個小天使的時候,我就應該知道的,哈哈…』 口香糖阿伯冷冷的笑了一聲,然後再冷冷的說: 『她紅著雙眼對我說:爸,媽病倒了!』 其實從綠色制服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,這個小天使其實是… 『她是十幾年前就被我這個該死的父親給忘記的女兒。』 那一年冬天,口香糖阿伯剛出來賣口香糖,一個人蹲在角落賣著口香糖。 雖然阿伯的老婆依舊不原諒阿伯曾經對她和她女兒做過的事情,可是阿伯的老婆偷偷的看著這一幕,心裡頭好酸好酸。 『年輕人要不要買包口香糖?』 一整個下午,阿婆在遠處偷偷的陪著阿伯賣口香糖。 一整個下午,阿婆在遠處偷偷的看著阿伯一包都賣不出去。 阿婆好想過去對他說:我們回家吧~ 可是一想到正在上小學的女兒,心裡頭的怨氣不知不覺得又蒙蔽了雙眼。只剩下那幾個哀嚎的夜裡扭打的辱罵聲,什麼冬天?什麼口香糖?一切都變成了:你活該! 你活該!你活該!你活該!你活該! 『嗚…』 淚水有時候會不知不覺得從阿婆的臉龐滑過,不知道是因為阿婆看到阿伯沒落的坐在地板上嗎?還是阿婆看到阿伯他整箱好好沒賣出去的口香糖呢? 『我…我…我們…回家吧…』 阿婆總是在遠處哽咽的說: 『我…我…已經…原諒你了…』 那天晚上,阿伯打紅了她的心肝寶貝的屁股,也甩了她五六個巴掌,甚至還打算再把家裡的錢拿出去花光光。 阿婆偷偷的打了一一三家暴專線後,阿伯被強制隔離,一一三之後什麼事情都解決了。 『媽媽,爸爸會回來嗎?』 每次小女兒用著童稚的眼神問著阿婆這個可憐的問題,阿婆總是抱著小女兒心裡頭酸酸的說:『不會回來了,不會了…』 『死老頭,看屁啊!』 剛開始的每一個夜晚,口香糖阿伯總是會遇到幾個小混混想勒索他。 『警察啊!警察啊!』 而阿婆總是把大馬路上的交警拉過來現場解危,漸漸的連正牌警察都開始駐紮職守西門町的夜晚。 雖然阿婆每天都幫阿伯的忙,可是阿婆始終沒有出面和她先生見面,而口香糖阿伯一直都以為自己的運氣很好,一直都以為是運氣很好,剛剛好有路人幫忙。 『我的運氣一直都很好,我趕上她的最後一面。』 阿伯輕輕的說著,眼神似乎在回味當時的感覺。 『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最後細細的對我說:我們回家吧~』 我忍住淚水,看著阿伯連上一絲絲的微笑。 『對了,你跟你女兒現在住哪裡啊?』 我突然這樣問口香糖阿伯,想幫阿伯先暫時撇開過去難過的往事,可是沒想到那只是先起更大一波的浪潮。 『早就不住在一起啦~從她七歲起,就不是住在一起啦~』 阿伯輕鬆的說著,我反而緊張的跳起來說: 『什麼啊?那你住哪啊?』 『嗯…』阿伯沉思一下,然後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小巷說:『那邊走進去一點有個空屋,有時候我會在那裏躲雨。』 我聽了,生氣的大吼說: 『那你女兒跟誰住啊?』 阿伯依然輕鬆的回答我: 『我哪知道啊~上次見到她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,哈哈哈…』 我聽了繼續追問: 『妳女兒不是台大的學生嗎?』 這時候阿伯站了起來,背對我笑著說: 『她台大很久啦~很久啦~很久啦~』 放學後的夕陽西下、成群的學生和阿伯的背影,這一幕讓我流下了忍耐已久的淚水。 『年輕人,你運氣真好啊!你是第一萬個光顧我的店的客人唷~』 阿伯攔下了一個中學生,中學生留下了兩個字:“白癡”後就走了。 馬上的阿伯又攔下了一個年青女孩,然後依然是那句話: 『年輕人,你運氣真好啊!你是第一萬個光顧我的店的客人唷~』 我心裡頭突然更加的難過,眼淚開始不停的掉落。 原來…世界上的每個人就像口香糖阿伯手上的口香糖一樣,吹越大顆,就越容易破。 The End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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